五天后的傍晚,莱茵山庄。一只蓝黑相间毛色的渡鸦落在了象牙塔顶层的窗户上,它抖了抖翅膀,偏着头望着书桌前的黑袍老人。
“呱,呱。”
“嗯?”
老人转过头,取下渡鸦腿上的信筒,将它对着烛台看了看。
“噢,是从艾瑞堡寄来的,夫人会想知道的。斯蒂夫!”
“有何吩咐,老师?”
“快把这拿给夫人,她应该在花园里,你走前面,我过会儿就来。”
“好的,我这就去。”
花园里,杜克莱恩夫人正和她的女儿走在石子路上,偶尔飘来的清香让人愉悦,后面随行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也让人倍感安全。
“奇里安家的小伙子怎么样?年轻的那一个,我觉得他挺有礼貌。”
夫人挽着女儿的手,开始聊一些令她烦恼的事情。
“您说托尼?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罢了,我才不要和他打交道。”
女儿拖着夫人的手臂,嘟起嘴。
“我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他也还只是个孩子,奥利维娅。”
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脸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噢,我亲爱的母亲,您可能还不知道,我听说他和她姐姐……”
奥利维娅皱着眉头,瘪了瘪嘴。
“嗯?他姐姐怎么了?”
“……他姐姐第一次怀孕就是因为他。”
奥利维娅小声说着,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
“噢,天呐!”
夫人满脸的惊讶。
“我才刚刚开始喜欢他……”
“夫人!夫人!”
斯蒂夫快步走了过来,将信筒递给了其中一个守卫。
“是什么,母亲?”
“艾瑞堡,是莱利。”
“莱利?他说什么了?”
杜克莱恩夫人将信拆开,快速地阅读。
突然她手一抖,颤抖的嗓音从喉咙里迸出。
“这些野蛮人!他们是被荣耀冲昏头了吗?”
夫人看完信,再也没法抑制愤怒。
“怎么了母亲?”
“他们把莱利送到斯特利丹去了,真是太过分了,他在哪儿不会找到任何荣耀!”
夫人把信递给女儿,气愤令她呼吸急促。
“这,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是什么所谓的试炼……不,这事得告诉你父亲,一定要告诉他。斯蒂夫,托瑞斗学士在哪?”
“老师正在赶来的路上,夫人。”
“那么请你在这儿等他,告诉他来大厅,我们有事情要讨论。”
“好的,夫人。”
看着杜克莱恩夫人的背影,斯蒂夫独自站在宽广的花园中。
“斯特利丹……”
那天夜里,在圣伊戈欧南边的大海上,一艘双桅帆船正孤独的飘在水面上。船收起了帆,甲板上点着几盏昏黄的提灯,值班的水手靠着长矛打起了盹儿,船舱里的鼾声此起彼伏。
“莱利……”
“莱利……”
忽然来的一阵风将莱多尔惊醒,他坐起身来,水手们都还在睡觉,他摇了摇头,透过窗户望向外面,一弯皎洁的月亮挂在天上,漆黑的海水像是深渊一般吞噬着一切的光。但海面很平静,没有风浪。
“莱利……”
似乎有人在低语,莱多尔转过身,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莱利……”
“谁在那儿?”
莱多尔点燃了提灯,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啊……呼……啊……呼……”
水手们的呼噜声是他在船舱里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自从登上了海鸟号,他每天都得忍受着这样的声音入睡。
“莱利……”
低语再次响起,这次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他转过身,看到了通向甲板的楼梯。
“莱利……”
那声音是从上面来的,他推开闸门,爬到甲板上。
刚露出头,冰冷的海风便从他脸上拂过,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提着灯,走到了船长室。门是锁着的,船长这会儿应该在蒙头大睡。莱多尔找到了值班的水手,他正靠在箱子上留着口水。
“咳咳,嘿,水手。”
“噢,是的先生!”
水手立刻蹦了起来,双手抓在舵上。
“嘿,小点声,你这是想吵醒船长吗?”
“噢,我,抱歉先生……”
“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声音?您说风声?晚上都会起风的,先生。”
“不,不是风,是另外的,就像是有人在说话。”
水手一脸疑惑。
“这,我没有听见谁在说话,先生。”
莱多尔也皱起了眉头,他的确听见了低语。
“可能是您想家了吧,先生。以前也有水手说过,他们航行太久的时候,就会在海上看到自己的家。”
水手安慰到,莱多尔环视四周,除了这名水手,其他值班的守卫都在哄哄大睡,没人会在这时候说话。天上的月亮很圆,海面也没有风浪。
“呼,也许是这样。”
莱多尔吹了口气,提着灯准备回去。
“……莱利。”
这时候,低语再次传来,莱多尔寻着声音望去,在船头,月光下隐隐可以看到一个人。
他提着灯走过去,那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坐在船舷上,身上笼着一层白色的轻纱,湛蓝的头发轻轻的摆动着。
莱多尔认得她,这是他的姐姐奥利维娅。
“奥利维娅?”
莱多尔轻声问到,女人转过身,一双白色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莱多尔,那并不是他熟悉的面孔。
“奥利维娅?她是谁?”
女人问到,声音柔和而冰冷。
“噢,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
“是什么?”
“这,没什么,我认错了……”
“哦?”
“哈,他说的没错,我想家了。”
“那为什么不回去?”
“不,我不能,我……噢,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我叫莱茵多尔,莱茵多尔·杜克莱恩。”
“我是涅维,涅维·柆。”
“请原谅我刚才的粗鲁,柆女士,还有,很高兴见到你……”
莱多尔生涩地说着,这个姓并不属于他的语言,他轻轻抬起涅维的手,冰冷立刻从指尖传来,像闪电般遍布全身,充满了他的意识。
莱多尔立即松开,另一只手拿着的提灯突然间熄灭了,在灯罩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你,你不是这船上的人,对吧?”
“啊,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永远不会发现呢。”
“他们?谁?”
涅维说着,突然狂风大作,她白色的薄纱在风中乱舞着,无数洁白的光点从她身后飞出,莱多尔挡着脸,手臂上传来阵阵冰凉。
这时,刚刚还平静的夜空被突来的闪电撕开一道口子,天上的云像漩涡一样扭聚在一起,雨像是瀑布般撒在海面上。船剧烈地摇晃着,巨大的浪涛此起彼伏,似乎随时都可能吞噬这可怜的船。
莱多尔看着周围的一切,剧烈的晃动让他跪倒在地上,暴雨早已将他湿透。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喀嚓!”
又一道闪电撕开雨幕,涅维站在船头上,风将她拖起来,她白色的双眼注视着莱多尔,她的话语充满冰冷与寒颤。
“多加小心,年轻的骑士!这片海不是你想的那么安宁。”
就像是在耳边的低语,刺痛从莱多尔的鼓膜传来,他捂着耳朵,痛苦地跪在地上,鲜血顺着脸颊留下。莱多尔抬起头,涅维已经不在了,他摊开满是血的手,在手心,有一片被染红了的雪花。
“呜……呜……”
“啊,见鬼!”
莱多尔揉了揉耳朵,艰难地站起来。任凭暴雨冲刷着他的脸颊。
“呜……呜……”
风暴要来了,得告诉船长。莱多尔走到甲板中间,突然脚下不稳摔在地上,他回头看去,在他刚刚走过的地方,一只小腿般粗大的触手正慢慢缩成一团。
“呜……呜……”
他顺着触手望过去,在船尾,船长室的上面,正趴着一只巨大的灰皮章鱼!
“呜……呜……”
章鱼发出奇特的叫声,它将触手缠在水手的腰上,末端从肚脐钻进水手的体内,并时不时抽搐着,一丝丝红线从肚脐里流出,顺着触手缓慢地汇集到它的头部。
“噢,天呐……”
莱多尔低下身子,甲板上的守卫都被触手缠着,但他们却没有反应,有的人甚至还在打呼噜。他避开地上的触手,小心地向船长室走去。
“嘿,先生,您还没睡觉吗?”
掌舵的水手看见莱多尔,他的脸变得乌黑,干瘪的血管浮在皮肤表面,眼睛快要陷进眼窝里,眼球也布满血丝。
“咕,咕,咕。”
触手疯狂地吸食,大团大团的血液从他体内抽出。
“船长……正在休息,请…不要打扰……他……”
水手的声音沙哑,他的瞳孔向上翻,张着嘴,似乎就剩下了一层皮。
“呜,呜……”
章鱼松开他干瘪的尸体,触手顺着楼梯伸向船长室。
莱多尔急忙找了只钩叉,对准触手奋力掷出!
“噗嗤!”
尖锐的钩叉将触手钉在了墙上,鲜血从伤口喷出。
这时,章鱼耷拉的眼睛突然睁开,巨大的像灯笼一样的黄色双眼盯着莱多尔。
“呷!!!”
“噢!怎么了?”
“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声震耳的嘶叫惊醒了所有的水手,他们都从床上滚下来,抓着提灯和火把跑去甲板。
“啊!啊,谁来帮帮我!救我啊!”
甲板上,苏醒过来的守卫扯着缠在肚子上的触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噢,见鬼!那是什么!”
一名水手跑爬上甲板,看到了趴在船尾的巨大章鱼。
“我说,你们都吵什么吵!想被被扔进海里喂鱼吗!”
推开门,船长愤怒地走出来。
“船长,快回去!”
莱多尔大喊,但已经迟了,章鱼爬到船长正上方,船长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圈一圈错杂排布的利齿,它突然猛地压下,
“砰!”
一股血浪冲向莱多尔和水手们,随着浪来的,还有船长的一只脚。
“噢,这,这……”
“海妖!海妖!”
“叮叮叮叮叮叮!”
水手敲打着警钟,士兵们纷纷抓起靠在墙边的长矛。海妖巨大的触手就像是石柱一样伸向天空,然后猛地砸在甲板上。“砰!砰!砰!”木屑炸开四散飞去,强烈的冲击力将几个刚冲上甲板的士兵振入大海,莱多尔趴在地上,狂风带来的水浪让他难以睁眼。
“呜......砰!”
又是凶猛的一鞭打在甲板上,桅杆下的木板凹陷了下去,巨浪冲击在船的侧面,这时整艘船都变得倾斜,似乎只要再刮上一阵狂风它就会被彻底掀翻。水手和士兵们抓着麻绳,也有的艰难地挂在船舷上,水浪不断地冲刷着他们,好几个士兵都在剧烈地摇晃中跌入海中,被无尽的波涛吞噬。
“稳住!稳住!”
船舱里,倾斜的船体使大量的海水涌入,弗利克斯被一个滚来的木桶绊倒,一头栽进水里。
“噗!噢,天呐!”
他爬起来,抓起桌上的十字剑,避开乱跑的水手们向楼梯上冲。
甲板上,守卫们还在尽力站稳,巨大的海妖并不想给他们机会,它拍打着海面,激起狂怒的巨浪,突然,它的头像风箱一样鼓动着,周围的水流裹着士兵就像是旋涡一样被吸到它身下,而在激流的尽头,是那一圈圈密集的尖牙。
“抓紧!别松手!”
“不!救我啊,救我......”
“啊啊......砰!”
一个个水手绝望的被吸过去,返回来的却是残肢和血浪。海妖向甲板的中心缓缓地蠕动着,一股巨浪再次冲击着船身,船就要翻了。
“它想把我们拖进海里去!”
莱多尔用钩叉扎进其中一只触手,它正缠着一个船边的士兵。
“呜.......砰!”
莱多尔脚下一滑,就要掉进海里。
“大人!”
这时候,弗利克斯向他扔了一根绳子,莱多尔一把抓住,绳子被隔在船舷上,莱多尔拉着绳子,重重地撞在船侧的碎木条上。
“噢,噗,啊!”
水浪打在他脸上,现在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惊涛翻滚的大海。
“杜克莱恩大人!”
弗利克斯将他拉上来,看见莱多尔扎满木屑的后背。
“大人,您没事吧!”
他把剑递给莱多尔,上前去扶他。
“不!快去放下右舷铁锚!我们快被它拖下去了!”
“好的大人!”
莱多尔躺在船边,用剑撑着想站起来。
“噹!叮叮叮叮......”
随着一声巨响,钢铁制的钩锚像猛兽一样扎进水里,粗大的铁链被一节一节的拉开,与齿轮碰撞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突然间,船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拉住,倾斜的船体被瞬间掰了回来。
“呷!”
海妖发出一声怒吼,触手死死地扣住甲板,突然的剧烈摇晃差点将它给甩出去。士兵和水手们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倒霉蛋随着浪一同埋没在海里。
“吱,吱,吱。”
木板不堪重负,海妖的愤怒早已让它变形,但这会儿它能够稳住,船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摇晃。
水流在船边形成了一股股小瀑布,源源不断地流进海里。船在铁锚的帮助下恢复了平衡,战士们站稳了身,莱多尔也拔出了长剑。
“进攻!进攻!”
战士们一拥而上,拿着利剑和长矛砍刺着粗大的触手,还有的水手们拿着鱼叉对准海妖的头疯狂的投掷,然而它的皮肤就像是铠甲一般坚硬,投出的钩叉只是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哈!”
莱多尔挥剑砍掉了它的一只触手,愤怒的海妖又将触手横着扫过来,莱多尔俯下身子躲过,这一下打在桅杆上,巨大的冲击力立刻折断了圆木,他提着剑冲向海妖的头,避开正面的触须,莱多尔单膝弯曲,手撑着地面,从触须形成的拱形洞里滑了过去,海妖愤怒地拍打着船身,猛烈的晃动和纷飞的木屑使得莱多尔放慢了速度。
就在他快要接近海妖的头时,章鱼用触手将自己撑起来,莱多尔在它身下看见了那些令人发毛的牙齿,这时候,折断的桅杆倒了下来,砸在丝毫没有防备的海妖的头上。
“呜!”
海妖痛苦地哀嚎,它艰难地从圆木下爬出来,猛烈的挤压使它的头都变了形,充满恶臭的血液从它嘴里涌出,莱多尔提着剑跳到它的脸上,将剑对准了那只车轮一样大的眼睛。
“哈!”
“噗呲!”
剑刃没入了一半,海妖的眼皮猛然闭合,浑身疯狂地抽搐着。
“呷!”
莱多尔紧紧抓着剑,突然一只触手缠住他,想把他扯下去。他加大力量,将剑刃又插入了几英寸,海妖的眼皮微微张开,鲜血喷满了他的双臂。
“呃,啊!”
莱多尔再也坚持不住,被海妖给扯下去,剑也从它眼睛里拔了出来,黄色的眼眸变成了一个大血窟窿。莱多尔摔在甲板上,看着眼前乱舞着触须的海妖。
“嘿!快让开!”
这时候,一道亮光从他背后传来,莱多尔急忙滚到一边。
“嗞,啪!”
一道闪电自云端劈下,而在落在甲板上的一瞬间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直直击中了海妖受伤的眼睛,狂风中立刻传来一阵焦腥。
“呜!呜!”
海妖痛苦地嚎叫着,从脑袋两边喷出恶臭的墨汁,黑色的液体覆盖了大半个甲板,将莱多尔和水手们冲向船的另一边,然后它松开了贴在船上的吸盘,一头扎进漆黑的大海里。
“哗哗哗.......”
“呼......呼......”
雨还在下,但风浪却小了很多,破败不堪的帆船在海面上轻轻飘动着。莱多尔一手搭在船舷上,怀里抱着十字剑,他抬着头,脸上一片漆黑,已经无法分辨眼睛和鼻子。
“呼……咳咳,啊……”
他长舒口气,就这样一动不动躺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