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刚被挑起一角，苏阿拉河边就响起了科隆那城的少年们训练斗气的喊声，一团团斗气也在挥汗如雨中忽闪忽现，断木碎石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该死的弗兰克去哪了？”
这是个非正式的练兵团，为接下来的战争提供后备力量，对于人员的选拔要求并不高，其中以两类人为主：第一是吃不饱饭的流浪者，为了吃一口饱饭，什么也管不了；另一种是想建功立业的人，其中不乏盗贼和没落的佣兵团。
胖子的几个朋友混进来后，眼界和斗气都有所长进，所以他也报名参加了，可是训练一阵子后，还是什么都憋不出来。
“团长，胖子一使斗气就会打瞌睡，现在可能还没醒。”
“笨蛋！该死的波罗地人马上就要来了，来干什么！你们知道吗？”
众人不语。
“笨蛋！来抢你们嘴里的面包！来睡你们床上的媳妇！作为男人！你们要怎么办？”
“面包自己吃，媳妇自己睡！！！”这些半大的少年们立刻将早起的疲惫一甩而尽。
“那就给我往死里练！”
苏阿拉河的上游是更马河，更马河的河水源自大陆最南端荒原上的云都山，即使在夏天，河水也是清凉无比。
小爱莉丝一清早就拎着个桶从苏阿拉河边摇摇晃晃地向村子里走去，桶里装满了洗好的衣服，边上还挂着小棒槌，走起路来“咣啷啷，咣啷啷”地作响，十分惹人。
远处，霞光在早晨凝滞的薄雾中像初生的婴儿那样舔着木槿花紫红色的裙摆。
近郊虽然冷清，乱草丛上的露水也湿了小爱莉丝的鞋子，但她一点也不落寞，伯曼哥哥回来了，弗兰克哥哥还送了她一只小白兔，而且最近因为国庆，大家脸上都一扫往日的阴霾，好像所有的好事都赶到一块了，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死胖子？”
小爱莉丝快到木槿花边上时，把披到额头的棕色头发整齐地分开，露出两道乌黑的眉毛，水汪汪的蓝眼睛盯着树那边，最后撅了撅嘴，露出了幻象破灭后的神情。
她想起了胖子给他摘得小红花，心里想，这些木槿花开放时，是不是都很高兴呢？要不然怎么这么好看。
“小爱莉丝！”
小爱莉丝转身又看向那颗木槿，小嘴巴紧紧抿着。
胖子就静静地、倔强地站在那边，晨雾在他凸起的肚子上微微地蒸腾，显然是跑着过来的。
“死胖子！真的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小爱莉丝凑上前，用沉思的大眼睛盯着一动也不动的弗兰克，立刻就明白了。“嘿！”的一下拍了他肚子，“你现在可以动啦，你的衣服呢？也拿去洗了嘛？”
“哈哈，衣服嘛，来的路上跟一个老伯伯换狗肉了。”
“啊！狗这么可爱……”
“123不许动！”还没等小爱莉丝反应过来，弗兰克立刻指向了小爱莉丝，“哈哈，你现在是木头人了。”
小爱莉丝立刻就不动了，脸上还保持着刚才惊讶的表情。
“不准动啊，动了，就耍赖皮了啊。”
小爱莉丝的一双蓝眼睛像算盘珠儿一样，滴溜溜地乱转。
胖子古怪地一笑，往小爱莉丝脸上一抹，然后退到一边。
小爱莉丝只觉得脸上发凉，也不知道他往脸上弄了什么东西，两颗泪珠立刻就滑到眼角，像是花蕊生出的露水。
胖子一见小爱莉丝又要哭鼻子，立刻拍了一下她的手，“你可以动啦！”
小爱莉丝往脸上一抹，原来是两片木槿的花片，仔细闻一下，还有花的清香，她笑着又把花贴到了脸上。
“好看吗？”
“123不许动！”
还没等弗兰克回答，他就变成木头人了。小爱莉丝吃吃地笑了起来，像是两朵木槿开在脸上，一时也把胖子看呆了。
他们就这样玩耍了一大早上。
……
“贝莎！贝莎！”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沿着河岸一直呼叫，那叫声像一阵旋风，吹得每个心里都紧张起来。
贝莎是菲克的母亲，菲克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特质，脸上没有一个斑痕，美的像初生的婴儿般。当然他也继承了他父亲高大威猛的身姿。
可是他的父亲，贝莎的丈夫，杰克，却是一个不能让人省心的人。
昨天晚上，一个消瘦的妇人从破败的窗户里伸长了脖子，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一道黯然的光线从煤油灯上照到另一个妇人的脸上。
“是贝莎太太吗？”声音里饱含敬意，毕竟那是五个孩子的母亲，而五个孩子至今只活下来一个，那就是菲克。
“是的，你们先生回来了没有，我们家的还没回来。”
一直到了今天早上，菲克的父亲都都没有回家。
胖子和小爱莉丝也跟着在河边洗衣的贝莎来到菲克家，一进家门，就看到菲克两眼无神，一脸茫然，嘴唇发白，哆哆嗦嗦站在门口。
早上贝莎出门的时候，还有人问她。
“还没有回来吗？我们家罗伊已经回来过了，半夜回来，现在又出去了，你到‘地狼吧’去过吗？”
“没有。”
“噢，那地方不太好……”另一个女人语气中有些庆幸，她们之间的气氛尴尬了片刻，“也许不在，罗伊并没有说过你们家的话。”
“是吗，肯定是在那里走不动了，也有可能是去了‘日出之前’。”
“待会儿，罗伊回来的时候，我再帮你问问。”
“不必啦。”
贝莎就是这样拎着一大桶衣服出门去洗，她安详而平静的脸庞，根本让人看不出来是经历了多大的伤痛。
“他死了吗？”
贝莎进门，看见孩子的父亲，杰克躺在地上，身上一片片血污，嘴巴张着，脸色乌黑乌黑的，一群妇女围在边上。
她听到自己的这句话时，心猛烈地跳了起来，头有些发热，但她看见边上的菲克脸上的惊慌，立刻又清醒过来。
“医生呢？”贝莎问。
“都来看过了，说是瞎瞎病。”瞎瞎病的意思是一种不治绝症。
“他一回来就在院子里叫嚷着，像是恶魔附身，四处乱撞。”
“我们好多人才按住了他，刚开始气还挺粗的，现在越来越……”
“是不是那帮女人给他下了迷魂汤，听说她们会使勾走男人魂魄的巫术呢。”
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院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菲克，菲克！来，帮忙把杰克抬进去，他是个怕冷的男人。”
杰克很高很壮实，胖子和小爱莉丝也赶紧过去帮忙，另外又来了几个大人，才稳稳地把杰克抬进屋子。
“菲克，把门关上，他不喜欢太多人在屋子里。”
贝莎紧紧握住了杰克的手，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她突然害怕自己始终没有看清楚他，内心恐惧起来，她也怀疑他没有看清自己，他们在黑暗中相遇，不知道谁先遇见了谁，不知道在黑暗中和谁搏斗至今，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对着黑暗沉默。
他是个什么人？她曾经把他说成一个不顾家的人，但她知道如果没有他，这家早完了。她看着看着，就感到和他很亲密，好像第一次认识杰克一样。
她就那样端详着他，静静地。
“咚！咚！”随着两声强有力的敲门声，一个带草帽的少年闯了进来，看到床上人的模样，立刻说：“把人翻过来。”
他从身后把药箱取下来，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小刀，一把镊子和一根针，把针在油灯上烧红了，扳成一个钩状物。
“绳子、棉花、酒，快去准备！”
众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小爱莉丝认出了他是山上帮过她的人。
草帽看向了胖子，“谢谢你给巴伦佐衣服穿，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想救人就听我的，再晚就来不及了！”
贝莎看草帽下少年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立刻就冷静了，第一个动起手来把杰克翻过身来。很快其他东西也备齐了。
“用绳子把他绑紧，嘴里塞上衣服，需要一个胆大的帮我提着灯，其他的人全站开。”
“我来。”菲克说。
“杀过人吗？”草帽少年见菲克没有回答，看向了其他人。
“我来吧。”胖子说。
草帽少年点了点头，胖子接过油灯。昏暗的灯火在舔舐刀尖，草帽少年在杰克的脊背上迅速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血立刻就染红了整个后背。贝莎一把拉过了菲克，遮住了他的眼，自己咬住嘴唇，仿佛那一刀是割在自己身上；小爱莉丝拽着胖子的衣角，躲到他身后去了。
紧接着，他又往那口子里倒烈酒。
杰克剧烈地抽搐起来，没过一会，口子的血肉像是有生命似的耸动。在场很多人都看不下去，纷纷退出去了，有的人甚至吓的晕倒过去。
草帽少年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着针，聚精会神地看着口子里的动静。
突然，有一块地方鼓动了一下，他立刻用镊子掀开那块肉，钩子往里面一塞一拉，就勾出来个细长的黑虫。
他把黑虫往火上一烤，发出滋滋的声音，很快就缩成一团，转而化成黏糊糊的黑色液体。
“这是黑蚣，喜欢湿润寒冷的地方，一般是在山上，极为少见，从皮肤进入身体，一开始感觉不到，直到这东西进入骨髓，吸食骨髓，光疼也是能要人命的。”
用这种方法，又勾出了两只后，少年开始缝合伤口，整个过程看的胖子是目瞪口呆。
一旁的贝莎已经手脚冰凉，热腾腾的生命仿佛已经与她无关，她的整个灵魂都和杰克连在一起，如果他没有挺下去，她也相信自己活不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那个男人是如此地亲密。
“好了，能挺过今晚，再休息三个月就能下床。这样你给巴伦佐衣服的账就算清了。”
“我想吃他的狗肉，和他换的，谁也不欠谁，现在该是我们欠你的了。”
草帽有点不能相信，他见过那些衣服，穿那种衣服的人，不可能缺少狗肉。
“狗肉可是那老馋鬼的命！不过也无所谓，我是个医师，我不允许任何一个病人在我面前倒下。”
“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弗兰克问。
“丹尼尔。”
院子里的人全都围了上来，看到杰克脸上渐渐恢复以往的白皙，都赞叹不止。
“巴伦佐？巴伦佐！”丹尼尔走出房间眉头又皱了起来，“老馋鬼，又去哪了？”
走出院子，挤出人群，第一眼就找到了他了。
晨光中，一个只穿着裤衩的佝偻老人，脊背像一座拱桥高高地隆起，吃力地抬着头，样子滑稽。他凝望着朝霞，目光迷离而痴情，全身的重量好像都靠目光牵引，丹尼尔真怀疑，如果有人挡住他的目光，那佝偻的身体是不是会立刻倒下。
“老馋鬼！你在做什么？”
巴伦佐还是一动不动。丹尼尔有点失去耐心了，走到他面前，“我问你在做什么！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还有，衣服呢？”
“太……太好吃了！！”巴伦佐的口水如涓涓细流，一直垂到地面。
丹尼尔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这个老馋鬼又吃到了什么东西，看样子这次中毒不浅。
“丹尼尔，你相信嘛，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猪肉！丹尼尔，你知道吗，那味道真是！虽然只是一小块，但让人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美好！我已经用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和那人换一头整的，他会送过来，到时候你一吃，就知道世界有多美好！”巴伦佐用最陶醉的语气说。
“唉！”丹尼尔沮丧起来，“你要上多少次当才长记性，没有衣服穿今晚这个世界就会让你知道他有多冷酷！”
“不会的！相信我！”
“我相信！”一边的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并排站到了巴伦佐的边上，也伸长了脖子看向了远方。
“因为，吃货都是讲信用的！”胖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