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兵长的注视下渐渐散去，偌大的训练场上只留下兵长和我。我战战兢兢地站着，以确保不在这时候又犯了什么错。

“147！跟我来一趟，有人要见你。”

兵长说完，我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警觉起来。来这里这么久了，从没收到过一封家信，连自己家都有哪些亲戚我都不知道，会是谁来看我呢。

跟随着兵长，我第一次来到训练场外的一个小花园。说是花园，其实只是中间布置着一块圆形喷泉的地方。兵长停下并转身让过身子后我才看见那个要见我的人。

我才只看清，她却已经扑了过来。紧紧抱着我并且开始哭。哭了好一阵，直到兵长说，我到后面等你，不要太久。

“孤生……”

来见我的人是冉冉。她抚着我的脸，并且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双手上下不停地在我身上摸索。

“你长大了……当年你被抱走时，站起来还只到我胸口呢……”

说完，冉冉笑了起来。我想说话，可是突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这个女人。孤生应该是我的名字，但我早已习惯别人叫我147。

我举起手，像她摸我的脸一样抚摸她的脸，我说，冉冉，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出来找你。

“坏小子，当年一声姐姐都还没叫过，这会还不叫……”

我突然想起，当年给我接生的就是眼前这个年轻女人，而当时，我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十岁了。出生那一刻赤身裸1体，而她此刻就在眼前。想到这，我不禁开始害羞脸红。

冉冉却似乎毫不知情，一眼梨花带雨地看着我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想到是她给我接生，我也只能感谢她帮忙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谢谢你当年替我接生……我会努力成长，不会辜负你的……”

而她只是轻轻地笑。笑得我一脸娇羞。

与此同时，我想到了007。那个同样孤单但似乎对此毫不理会的男人。只一心训练，兵长带他见将军，他站在将军面前说，我要早日成长，为德玛西亚出一份力。

我推开冉冉贴着我的身体，并故意沉住气。

“等着我，我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士兵的。”

我想对将军说的话，现在只能对冉冉说，可能在将军眼里，我和其他站在队列里受阳光暴晒的孩子们没有什么区别。

“孤生,你真的长大了，姐很高兴，姐不希望你始终想着报仇，有些事情的发生也是身不由己，但是姐希望你不要对不起你的妈妈……”

那天跟冉冉见面我没有说过多的话，冉冉一直在哭，而我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我也已经想不起除她之外的女人了。母亲，在当年匆匆逃难的队伍里被选择为抛弃的对象。在我心里，她的灵魂已经和冉冉交汇。我看着她，仿佛能看到两个女人。

于是回去之后我就决定重新做人，比如训练的时候不再偷懒。我总在阳光下幻想着冉冉或者妈妈此刻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也许我跑过去，她们还会为我擦汗。

兵长也没有跟我提起冉冉的任何事，可能他真的对我毫不关心。可是冉冉的脸，让我想起当年流在我脸上的她的泪水。她的衣服很破旧了，我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军队，每个人能依靠的人都不多。

“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这是命令。”

兵长冷冷地摞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但我当时仍渴望着他能问我几句，哪怕只是冉冉的事。

回到宿舍，一眼就看到148正和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说笑着。看我回来，148扔了手上的东西就冲到我跟前。

“谁啊？你还有家人在外面吗？”

“兵长说了，不能告诉你呢……”

“跟我还见外啊！咱们是兄弟啊……好了好了不说了，来来我们玩玩鸟儿，我刚刚在门口树下捡来的……”

我一把推开148，心里正憋着火无处宣泄。我说，我不玩，以后也别找我玩，我要出去训练了。

扔下148傻傻地站在原地，我拿起我的剑就出了门。

月光下，我特地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一方面是怕人追问，毕竟我从未如此勤快过。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兵长那冷峻中带着鄙夷的目光。在我心里，他是一直都瞧不起我的。我只能盼望着哪天终于练出了气候再让他刮目相看。

当我对着空气瞎比划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脚步声。我刚想回头，他说话了。

“训练的时候脑子里不要想别的事情，尤其是练剑。”

我回头发现，兵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身后。

“没有人辅导你，你再比划一年也没有用。”

说着，兵长轻轻地取过我的剑。他看看剑锋，又看看我。

“刚刚我在你身后，是无意冒犯，只是饭后随便走走……但是看你练剑，却好像听你一直在低声说着什么……”

“报兵长！我一定会认真练剑，争取拿下剑道冠军！”

“空谈！现在都还只是训练阶段，今后你们要接触到的科目还很多。练剑，也只是让你们能在战场上不至于连当个士兵的基本素质都没有！往后你要能坚持到魔法训练并且能够顺利通过选拔，做个魔法师也不错……”

“还有魔法训练吗……”

兵长见我又呆愣在原地，又是一道冰冷的目光向我看来。

“记住，不管什么训练，我都希望你能克服困难，并且通过选拔，德玛西亚的士兵，从来都不是只会在战场上摆弄一根废铁的人。”

“那我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士兵？”

“勤加苦练！”

兵长拿过我的剑，自顾自舞了起来。我见识到了前所未见的招式，并且在兵长周围，每一次挥剑都会带出一股风，扫荡着地上的落叶。我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

舞罢。我们周围的地面上已经没有一片树叶，一个半径5米的圈内只剩下我和兵长两个人。月光照下来，显得非常清静。

“看傻了？这也只是扫扫地的小把式，想当年，我也和你一样愣头青，看见一片树叶被扫起来都觉得特别了不起……”

兵长突然就开了话匣，这是平生首次。我如梦初醒，权当教训一般认真地听着。

“会有那么一天，德玛西亚军队会像扫落叶一样把来犯之敌统统清扫干净……”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我的触动很大，冉冉需要依靠我，德玛西亚也需要我，我不再是之前自己认为的一样一无是处。最重要的，兵长居然对我说了这么多的话，007好像也没有过这等待遇。他对我的鼓励，年幼的我曾一度以此为荣。这也是我在训练场上更加卖力训练的原因。遥远某日我独自一人站在夕阳余晖下，看着队列整齐的士兵们，总是不忘当初的这个角斗场，兵长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哔！”

一声哨响，我们迅速集合并站成整齐的队列。经过一个冬季的训练，我们除了皮肤晒得黝黑，手里的兵器也握得更加坚定。

“士兵们！今天我要宣布一个消息！本来这是要将军亲自来宣布的，但是大战在即，将军已经离开后方加入战场了！也许你们还不清楚外面的战况如何，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拖延了！过了今晚！你们将全部被送上战场！”

兵长第一次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中间，声嘶力竭地喊着。而我们中大多数人，依旧没有感到接下来的事会和以往有所不同。相反，突然听到马上要上战场，所有人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我们不是去作战，而是直接能领头功。直到角斗场周围的小门内进来越来越多的士兵，我们才开始渐渐地感到不安。

“现在开始整顿编制！选择你们的士兵都是从真正的战场上下来的！每一个都是你们的兵长！你们将按安排好的编制加入其中的队伍！记住！任何人都不得违抗！分到哪就是哪！”

148被带走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惶恐，对于这个跟我们比起来属于见多识广的人我们也不至于太担心。但当两个黑着脸的卫兵向我走来时，看到他们眼睛的那一瞬间我差点就吓瘫过去。

说是卫兵，却也穿着一身铠甲，从头到脚把自己遮了起来。从视觉上就给人一种恐惧感。我被挑走后跟随他们来到其中一个队列前面，一路三人无语。直到停下脚步。

“进去。”

他们转过身看着我说，头盔下看不出一丝表情。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们静静地看着我。

“进去。”

我才发现这个队列里的人除了刚被挑进来的全都是一脸冷漠，根本不像一支保家卫国的军队。

“进去。”

还是听不出任何感情，我甚至已经觉得他们并不是德玛西亚的人。在将军口中，德玛西亚是个大家庭，怎么会出现这样冷漠的人。兵长再无情，起码说的话都比他们多。

气氛落到尴尬的顶点。我突然想起哭泣的冉冉和死去的母亲，还有黑夜里渐行渐远的兵长，和他口中水深火热的难民。

还有007！

那个让我起了仇恨的人。如果这一次能成功杀敌，我将不再惧怕他！

顿时，心里如同一股火焰燃烧了起来，我抬起头，穿过两个卫兵，插进队列当中。

不多时，我们这些新兵就被分拨完了。按照命令，我们将跟随自己的新队伍回营地整顿，晚上再回到这里，大家最后一次相聚。

当我回过头想再看一眼熟悉的角斗场时，正看到选我来的两个卫兵此刻正缓缓地往主席台走去，留下两个黑色的背影。

在经过角斗场门口时，头顶不知何处突然响起一声鸟叫，一种从未听到的恐怖声音。远方的天空终日被看台遮挡，此刻终于能够看见。只见天边一片火红，底下似乎正进行着无尽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