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炙热的阳光烘烤着万物，偶尔呼啸的西风卷起尘烟，带来一丝阴凉，冷热交替间，才知秋日即将到来。中元祀祖，遥寄哀思，活人举着礼，繁杂而隆重，少了那份生死间的哀愁，反而更像小学生应付课堂作业。不过也是，活人所做的事依照传统却也仅仅是给活人看的，至于死人是什么想法，鬼才知道。除非影响到了阳人的正常生活，不然没人会去在意那些看不见摸不着近乎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的所谓想法意见。

“第十二具尸体在密云水库被找到。女，刚满24，中元节生人。七根木钉穿透身体，失血过多而死，死亡时间是半个月前的中元节子时，神魂被拘。与之前十一位亡者的情况完全相同，而证据，证物，线索，全都没有。加上上半年汇总过来的二十四童案，这是第36个死者。影响颇大，统战二局与宗教局的同志实在找不出有效线索，迫于社会舆论压力移档上报。根据杨委员长的意思，希望您能接手处理，期限为三个月。”林霜合上资料袋，将视线移向洛宇。洛宇纤长的手指夹着烟，后仰着脑袋，烟雾沿着唇边绽放，遮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林霜跟在他身边已经五年早已习惯他为人处世的态度，尽管如此却仍然看不透这个人，这个太年轻的男人。“上面对这个案子的代号为714。相关的资料会在半个小时后调过来，至于是否成立专案小组，杨委员长没有明确表示，不过他倒是点明您可以随意抽调用得上的人员，不需要提前上报核准，知会一声即可。”

“赶鸭子上架。”洛宇睁开双眼，一双精明的眸子灼烧着视线所及的事物。林霜笑了笑“是有点这个意思。既然您同意了，我现在就去整理现有的档案，提取有用部分，明早再向您具体汇报情况。”

半小时后，工作人员送来一摞档案资料。林霜晓得“苦日子”要来了，不过却也很兴奋，大概是这几年跟着洛宇闲惯了，好容易能够回归本职，充实生活，很难不开心。安逸的日子最消磨人的斗志。

一夜未眠，胆战心惊，虽然是专业科班出身，但对着这些狰狞的抛尸现场照片比对资料整理仍是一种精神折磨。业内人士对于死亡习以为常但到底不是冷血动物，怎么可能做到平静如水。旭日东升，阳光撕破黑暗的帷幕，带来专属清晨的朝气。林霜伸了伸懒腰，顶着一双乌青的黑眼圈盯着窗外，大脑飞速运转。

等到林霜整理完思绪，天色已经大亮，短暂洗涑后，敲响了洛宇房门，里面久久没有动静。林霜摇了摇头，顺着楼梯走到别墅天台。洛宇这五年的生活很规律，早上六点准时起床呆在天台，午时吃饭，然后把自己锁在书房。从来不外出，也没有社交活动，一切生活琐事全由林霜打理，所以林霜更像“老妈子”有时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机会和洛宇说上半句话，倒不是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有既定模板，循规蹈矩，不会出差错也没有意外。

这是一座地势较高处的五层半别墅，地上三层半，地下两层，站在天台能够俯瞰周围的自然风光，环境优美。洛宇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一点没有这个年龄段的朝气，反而多了几分沧桑感，寂静地让人心疼。

“洛先生？”

……………

“根据完整资料，我整理出来一些东西。其一，三十六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基本相同，都在子夜十二点。神魂被拘，可见目的不纯。其二，上半年的二十四童案作案时间在上元节而这次的十二阴女案则在中元节，死亡时辰又都相同，可见是团伙作案，并且非是临时起义。其三根据统战二局和宗教业务司的情报显示，从案发前一个月到案发后，皆没有外地邪门势力进京，所以基本可以肯定作案者是京内人员且不是小门小户。根据秘密调查，现在活跃在京城的几股地下势力都没有动作，所以事情还蛮复杂的，至少可以肯定这不是事情的结尾，而是开始。具体细节我已经理清记录在案，您是否要看看？”

“那么公门呢？权贵家族呢？”

洛宇这话把林霜问住了。的确，发生类似事件，有关部门往往第一注意对象都是所谓黑道，邪教，鲜有人会把注意力移向上层权贵阶级，不光是因为这些显赫者把自己粉饰地太过正常，更因为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会带来许多程序上的麻烦，甚至影响办案人员的仕途，若不小心扯出某些秘密，说不定连小命都会丢掉，殃及亲朋好友。自古以来，这些灰色地带以及长袖善舞的“为官之道”根深蒂固地存在大多数人心里。

“这些，案宗里并没有提到，也没有资料。难道，您认为是……”

“帮我把老李找来。”

“好的。我马上去。”

午后，洛宇一个人在书房，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昏暗的房内分不清白天黑夜，多了几分垂暮深沉的压抑，书架上零零散散摆放着几本书，书桌上干净整洁，一部座机，一杯凉白开。正中央摆放着一套低调古朴的茶桌，刚刚沏好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一阵敲门声打破这平静的一切。“进来吧。”

门外走进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长相平平，却有一双纯洁而充满光芒的眼睛。老者一点儿没客气，顾自坐在椅子上，品着清茶。

“请我喝茶来了？”

“你算计我。”

“你嘴里向来说不出什么好话。尊老爱幼懂得不？”

“以统战部和宗教局的能力这案件并不足以困住他们，毫无头绪。唯一的可能性是这案件牵涉到某些他们不愿面对的势力，而相关领导已然和上面有过接触汇报并且得到允准。很显然主事操刀的是杨国。之所以让我接手，只不过是想让我做这个屠夫。我说的对吗？”

“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不过我还是提醒一下，这不叫算计。你有这个能力。之所以推选你出来露面就是因为你是最佳人选。”

“你没说实话。或者这么说，你没把全部实情说出来。”

“的确。这件事我本来也准备找机会和你说一说，只不过一直不得空。事涉葵水洛家，旁人不好插手，怕伤了和气。”

“哦？”

“有情报显示这案子与洛家有牵连。甚至主谋者极可能是洛家家主，也就是你父亲。”

洛宇陡然间放下脸，面若冰霜。“我早就说过，我与葵水洛家情分已尽，他们的生死与我毫无瓜葛。庙堂之上若真有决心，且不说洛家已然没落，即便权势滔天又能如何？”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耿耿于怀？洛家到底是五行世家出身，而现今的洛家虽是旁系但也继承了正统，虽是不入庙堂，但也是朝廷客卿。你父亲最讲究颜面，也没什么污点，此事虽然有情报显示牵连洛家，但绝不是这般简单，我们若大张旗鼓去调查，怕是双方都下不来台。洛家上两代曾助我朝立大统，这诺大的情分，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敢忘。”

“老李。我们当初有过君子之约，你也说过绝不勉强我做违背本心之事，难道你忘了？”

“唉。话虽如此，但你真能撇干净？现在你身上终究流着洛家的血，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之所以把这事儿揽下来安在你头上，也是担心有心者借此事公报私仇，趁机打压甚至拔除洛家这个钉子，届时你将如何自处？你真有那个狠心看着洛家破败家破人亡？真能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去死？”

“好了！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你放心。这事儿我们会鼎力相助，若有烦难之处尽管找我。”

老李慢悠悠地起身，还不忘对着洛宇笑嘻嘻地说道“这茶不错。”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洛宇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事勾勒成一幅幅剪影，浮现在意识之中。他掩藏地很好，喜怒不形于色，很少有人能够通过细微的面部表情看透他心中所想。

拿起电话，按下一连串号码。

“这事儿我接了。”

“想清楚了？”

“少在那儿装腔作调。你把你所了解的讯息都告诉我。”

“几天前宗教局的同志破获一起血库被盗案，抓获一名血族。据其交待，他是黑暗联盟的下属，跟随上层来此地，目的未知。经过更深层挖掘，他告诉办案人员，黑暗联盟有意与洛家联手，而他也曾跟随主辈与洛家有过接触，据说双方达成某类协议，而洛家当即提出要其办一件事以显诚意，具体是什么事儿，未知。”

“如果当真与此事有关，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你身在其中应该晓得，单单是通敌叛国这一项罪名，就足够让洛家万劫不复。但是，我们经过讨论，还是觉得其中有猫腻，故而没有打草惊蛇，若有误会之处也有挽回的余地。其实近些年不单单是黑暗联盟，就连北美兄弟会都和洛家有牵连，上面的人也有意借此事试探洛家的本意。”

“旁的也就罢了。我这儿人手不够，你需要给我安排三十名好手，能力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干净。”

“这个，问题不大。是直接让他们到你那儿报道还是？”

“香山这儿人多口杂，不适合做调遣之地。你找好人之后让带头的直接与林霜联系。”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通完电话，洛宇按下书桌下方的通讯按钮。一分钟后，林霜推门而入

“待会儿会有专案人员和你联系。你告诉他们，人员分为三组。一组盯着洛家，一组跟住洛家的重要外出人员，最后一组负责统计联络。”

“好的。还有别的吩咐吗？”

“他们每八小时汇报一次，你负责统计整理，一天汇报一次。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