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为什么这个组织能够得到召唤低语者的秘术——并且是连对神秘都不了解的普通人都能召唤出恶魔的那一种？

又比如说，他们为什么要寻找我？

要把我称作“钥匙”？称作“救世的墨利斯”？

真的是一团乱麻，墨利斯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的。”莉莉丝的声音柔柔地传过来：“反正你就要死了。”

是啊，我已经要死了。

……

他踩到脚下滑腻的血迹，狠狠地摔在了甲板上，手中的剑已经在招架时被敲断了。他的眼眶迸裂，肩膀剧痛。但他内心平静，这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之前的战争中他曾恐惧死亡，然而等到真的面临死亡时，恐惧的心情又淡漠下来。

仿佛他已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旁观者。这个旁观者站在云端之上，皎洁的明月旁边，俯视这一片大海、这一片黑夜、这一艘船。

还有船上互相厮杀的人们，邪恶又美丽的魅魔，以及围绕着船只激起的白头海浪。

他甚至看到了“伊埃丁美人号”熄灭了船上所有的光源，小小翼翼地在夜间逃命。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灵魂空灵而安逸。他巨细靡遗地探查这些，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仿佛有一些，理应注意到的东西被忽视了。

是什么？他想不到。

而等到这种出神的感觉收拢回来，他回到现实之中。身上的剧痛提醒他仍在船上，情况仍毫无变化。

他不过走了一秒的神。

那些原反抗军，现任的恶魔仆人将他包围起来。他们的目光中没有犹豫或者后退，只有清一色的狂热，其中那个一开始邀斗的壮汉站在最前排，他似乎是唯一还有些理智的人。

他给墨利斯造成的麻烦最大。

这些人沉默不语，只等莉莉丝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上前把墨利斯砍成碎肉块。

这辈子又是这么窝囊的死掉啊。墨利斯悲哀地想。

但值得安慰的是，彼得斯他们离开了。

但是下一刻莉莉丝无情地掐灭他的幻想。

她玩味地说：“你一定在想你的朋友们。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让他们下来陪你。”

折磨他人是莉莉丝最大的爱好。但与一些肉体强壮、脑子简单的恶魔相比，她最喜欢的是从心灵上摧毁敌人。

墨利斯的心沉入谷底。

瞧，恶魔的恶质就显示在这里。他们摧毁敌人，却又不乐于见到敌人被完全摧毁，他们总希望自己的敌人能从绝望的低谷自行爬出来，然后又可以继续将之蹂躏。

因此，当莉莉丝见到他心如死灰的模样，就觉得老大的无趣，而她一感到无趣就有人要倒霉，在地狱时也是这样。

倒霉的是墨利斯。

她轻轻挥手，示意那个恭敬地等候命令的壮汉出手。然后微微扁扁嘴角，心想：这就是你让莉莉丝无聊的下场。

壮汉顺从地举起武器，墨利斯已经没有再挣扎的力气了。他浑身疲劳，嘴唇干裂，肌肉酸胀，一身的伤口。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就这么睡过去也不错。

“你的灵魂我也不会放过。”耳边传来莉莉丝甜美的自言自语。

拉几把倒吧！死了也不让我安生！

墨利斯麻木地看着那个壮汉高举弯刀，朝自己脑袋上砍过来。而在他的头顶上，夜色清冷，明月高悬。

他闭上了眼睛，等候刀斧临身的那一刻。

……

但世事从来不会按照你们想着来的，就算它按照你们想着来。

它也不帅。

因此，先是猛地一震，墨利斯觉得自己被掀起，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海水把他卷起来，他甚至没有反抗的力量。

他呛得张开嘴，但海水也灌了进去。

他胡乱地挣扎，然后摔到了硬地面——是甲板，但它倾斜了。

他的脸被砸得生疼，但他没法站起来，船体的倾斜仍在继续。他睁开眼睛，但不慎被海水溅了进去。

发生了什么？他慌张地打量四周。

暴起的海潮掀起这艘船，“啤酒桶号”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围在一起的反抗军被摔到了舷侧，像是胡乱堆在一起的啤酒瓶。

那个要杀死他的壮汉也不例外。

这波海浪过去了，“啤酒桶号”狠狠地跌落，砸起一大片浪花。墨利斯被摔得肺都要吐了出来。

但他挣扎着站起，又惊骇地看到：

远方海面上一道白线，飞快地朝这里推进。

又来啊？

反常的现象让他的求生本能被激起。

墨利斯一瘸一拐地跑到船尾，身后的众人爬起想要去追杀他——莉莉丝的魔法并不因为这个变故而失常。

船还在剧烈地摇晃，他回头拾起掉落在身边的断剑，一把劈开附近的绳缆，他要把自己缠在舵把上。

一个疑问在他心头翻滚：莉莉丝呢？

他很快就看到，那个可恶的魅魔张开双翼，在天空盘旋，她似乎在气急败坏地寻找什么。

墨利斯想：还有机会，如果是现在，如果只有这些人的话。

他仿佛抓住了希望。

第二波海浪又掀了起来，那些争先恐后过来的人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又做了滚地葫芦。

这回的海浪更大更猛。

船身的角度已经很危险，舷侧浸没在海水里。

许多人甚至没有发出惨叫，就朝海中下了饺子。

墨利斯没有。

他打的绳扣松垮垮的，但勉强还支撑得住。

海水浸泡厚重的帆，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船上的重物从舷窗飞了出去，墨利斯脑后一声啸响，一个装满东西的大箱子擦着他的脑袋砸在舷侧上打得粉碎。

第二波海浪过去了。

但他来不及松口气，第三波海浪又劈头砸了过来。

这一次，受到冲击最大的前桅终于倒了下来，它从中折断，狠狠地把两个还在挣扎的反抗军拍得脑浆迸裂。

四周都是海潮汹涌的声音，隐隐约约夹杂着莉莉丝气急败坏地吼叫。

墨利斯的耳朵进了不少水，他的刘海贴在脑门，伤口火辣辣地滕头。

他混混沉沉地甩了甩脑袋。

不下雨，没有异常天气。为什么毫无先兆的，就会巨浪滔天？

而且刚刚好在这么好的时候。

除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