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利斯刚落入海中时，漩涡猛然收束，它的中心被席卷而来的海浪填满。

仿佛关上了一扇通往海底世界的门。

被无尽海吃进去一半的“啤酒桶号”歪歪斜斜地浮了上来。

支撑神秘的意志中断，魔法造成的异常现象骤然消弭无踪。

无论是巨大的海潮，还是巨大的漩涡。

海面上风平浪静，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幻觉。

唯有桅杆折断，多处受损，几乎四分五裂的“啤酒桶号”足以做今晚的见证者。

可它已经形如鬼船，一个人都没有了。

而比墨利斯入水仅晚了不足一秒。

那只魅魔在空中接连“闪烁”，她如同炮弹般轰了下去。

她只差一点点就抓到了墨利斯，但她被漩涡拒绝了。

一声巨响之后，掀起的水花四溅，她砸进了海中。

很快，她又狼狈地飞了出来。

水中奇迹的残渣附着在她身上，如同硫酸灼烧着她。

于是她悬浮在半空扑扇翅膀，将黑色皮膜上的水珠甩干。她的身体骤然升温，湿漉漉的肌肤蒸腾出雾气。

她从一滴海水中寻根溯源，果然，引导奇迹的意志并非只有人鱼的。

还有一个陌生的，沛然难御的意志寄宿在其中。

莉莉丝把牙关紧咬，她知道自己被什么盯上了。这是神灵与她背后那位大人的角力。

而她将从一个棋手跌入棋盘之中。

莉莉丝意识到为何那位大人会如此郑重其事，她不应该参与进去。

她冷汗直冒，许多纷乱的心思在脑海中旋转。

一时之间她甚至有放弃任务的打算，但她很快就横下心来，决意要追杀墨利斯。

反正我留有后手。她想，更何况……

如果她没达成任务，那么那位大人的惩罚要比神灵的震怒可怕得多。

她打定主意之后，便睁开“看破”，在天空中巡视，凝视着整片暗礁之海。

这片海域很平静，甚至连潮水也不掀起。仿佛之前的海潮、漩涡已经抽干了它的活力。

但是莉莉丝知道并非如此，在海面之下，绵密的奇迹细细编织了这片海水，将一切邪恶、一切不洁净的事物都拦在外边。

她没法看破深海之下。但是……

他们也没法离开。

……

墨利斯失神了。

但幸运的是，他总算还记得闭上嘴巴，没有因忙不迭回应杰西卡的话而呛死。

他的脸憋得通红，海水无孔不入，它们争先恐后地袭扰他的鼻子、耳朵与眼睛。

他在大海中胡乱挣扎，浑浊深沉的海水将他压入海底，幸而眼前的人鱼女孩儿意识到他的恐惧，她抓住他完好的右手避免他沉下去。

慌乱的墨利斯紧紧地握住她，他摸到了她手臂上冰冰凉凉的，苍蓝色细碎的鳞片。

眼前的类人生物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人鱼，墨利斯终于有了实感。

人类的模样，鱼的下肢，能在海中呼吸，歌声可以催眠。

这是传说与童话中出场的生物，但如今却真切地站在他面前。

即使是快溺死的当下，他仍旧因此而陷入深深的震撼中。

但眼下显然不是述说深情的好时候。

墨利斯的胸腔在剧烈起伏，慌乱与缺乏氧气让他几欲抓狂。

可他没法说话，他只能竭力用面部表情告诉她：我快死掉了。

“嗯，你没法呼吸。我知道！”

女孩儿笃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仍旧不是他应该理解的语言。

这次墨利斯注意到了，她确实能在水中发出声音。

那种奇妙的感觉难以说明。墨利斯所能想到的语言都很苍白，他只知道她确实张开了嘴，海水也确实涌进了她的喉咙里……

但她也确确实实发出了声音。

女孩儿了然的点头——但她的模样分明是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个人类不能在水中生存。

眼下要离开水面呼吸很不现实，墨利斯只能希冀女孩儿有别的方法。

比如说，人鱼种族特有的操水魔法。

她都能召唤海潮与漩涡，让我在水中呼吸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墨利斯抱着侥幸心理想。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他勉力睁着被刺痛的双眼，看到她悠然地抬头看了看海面。

不用看了，他很想告诉他。那个可恶的魅魔仍在探查这里，他们出不去的。

人鱼的女孩儿表情变得很严肃，她观察的结果应该和他的差不多。

只见她皱着眉头对墨利斯说：“我们现在没法离开，你能忍一忍吗？”

她的语气如同在责怪孩子太贪吃的年轻妈妈。

不是，这怎么能忍啊？仿佛晴天霹雳。

这样我会死的啊。墨利斯张皇失措地想。他现在已经很痛苦了。

他根本不会游泳，肺也已经快憋得爆炸。

而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从绝望之中挣扎了出来，有了生还的希望，他可不想在这里死去。

他深切地希望眼前的鲛人能明白自己的痛苦，他慌张得四肢胡乱挥舞，向她示意：

喂！我可不能在水中呼吸啊！

“再等等！”可她紧张地回应，甚至眼睛都没有看过来。她对墨利斯的痛苦无法感同身受，即使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在水里张皇失措的模样。

……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比起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的陆生人类，杰西卡更在意的是那个还在高空中静静巡视的莉莉丝。

她肯定看不到自己。杰西卡确认这一点，但曾在这个魅魔手上死去的恐惧感与挫败感仍在心头缠绕。

每当莉莉丝撩出火焰的双瞳朝这里看来时，她就会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心脏狂跳不止。

现在不能出去，只能让那个陆生人等一等。

要想让两人安全离开这里，他们需要一个好的机会。

这个机会与神秘的局限性相关。

神秘的威能没有一个固定的值，因为意志不会永久稳定。

它既不会永远强大，亦没法一直衰弱。

它会维持一个不断起伏的状态。

双方都在等待，莉莉丝正等待两个人从海水中露头，杰西卡亦在等待她的“看破”衰弱下去。

而等到那时，他们再从海中离开，远离这片海域。

然后才露出头来，让这个陆生人类呼吸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