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咋的了？……’

问了无数遍，也看了无数遍，除了偶尔风的呜咽，周围再无一丝杂音！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一会儿，终于能够再次控制身体，不再筛糠般哆嗦的时候，胡周再一次动了。

谨慎的步子，低俯的身子比先前更为猥琐些。或许是麻木了，或者是忘记了，反正他现在没有心悸，也没想过为什么要继续往前，就这样往前。

前街居中的水井，因为是四邻们唯一的水源，除了水井上建了个凉亭，四周的建筑都在二百米以外。除了是孩子们的打闹场地外，妇人们也喜欢在这纳着鞋底，话话家长里短。屯子里需要集议解决的事情，通常也会将大家伙聚在这里商量。

再怎么谨慎也只有三百米不到的距离，当浓得化不开的腥味进了鼻腔的时候，胡周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以凉亭为中心堆得像草垛一样的人堆。

胡周只感觉脑袋“嗡”地一下子，就像是突然挤进了数不清的马蜂！眼睛好像突然正常了，在这黑夜里终于回归了黑暗！要不是这灌满铅的双脚，和拄在地上的火枪，摇摇晃晃的身子就应该是栽倒在这小广场上了！

死亡是每个人的结局，但死状却各有不同，小广场上就诠释了这个现实。

说人堆已经不合时宜了，这是死人堆在一起的尸堆！

“嘭！”

胡周双膝跪地的时候火枪摔在了一边，颤抖的双手够一够就能触碰到这些已经冰凉的，曾经的乡亲四邻，只感觉双手的力量被抽空一样，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无，几次尝试都被绵软取代！

今夜的风格外凉，胡周觉得前胸后背冰凉一片，冷得他能听得到自己牙齿打颤的碰击声！冷得他如坠冰窟全身哆嗦！冷得他头脑空白茫然无措！

“刘叔！”

“二狗！”

“傻蛋！”

……

尸堆里有七老八十的老人家，有三、五十的中青，有与他上下年纪的年轻人，也有大大小小的孩子！有的没了脑袋，有的少了半片身子，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是刀劈的，有的是枪打的，有的和爷爷身上的刀伤一致！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的，个个他都认识。

“这？这是咋的了？”

“这？这可咋整啊？”

胡周这十四年的日子里，何曾经历过这个，没被吓瘫过去，已经得益于爷爷对他的良好教育和训练。茫然过去还是茫然，他倒是没想过不管，可是，这要怎么管？这可不是一人两人，这可是几百个吧？

‘嗯？女人呢？’

念头可不是个好念头，他骨碌着，快速地绕着凉亭查看，直到一圈走完，他也没看到任何一个女人，就连女孩子都没见到一个！

‘春妮儿？’胡周愕然地梭巡，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花婶？’

虽然抱了好几次都没能抱出个娃，那可能是抱得少了，或者是抱得不对，早晚总能抱上娃的。可现在，人呢？

前街已经化为灰烬，已经不可能藏得住人，胡周的眼睛和所有人一样，都有视力的尽头，但和所有人不一样的是，他的视力不受白天黑夜的限制。凭着自己对靠山屯的熟悉，凭着眼睛的特点，他很笃定，没活人！

没活人这个念头在脑子里笃定之后，胡周的眼睛再一次红了，之前的悲愤被惶急生生压制，捞起身旁的火枪转身冲向还剩下几处房屋的后街。

“啊……！”

“畜生……啊！”

胡周的身影刚刚闪进后街，那仅剩的几间木屋里传出他泣血般的嘶吼！

靠山屯的女性可能都在这了！几间屋子里全是女人，地上有，坑上有，桌子上有，灶台上有，猪圈有，牛舍有！有满身褶皱的老太太，有中年妇女，有花季少女，也有干瘦的女孩。

她们有着相同的特征，都是仰面朝天，都是不着寸缕的死在了一起！多数被扎穿了胸腹，有的被割了脖子，有的被开了膛破了肚！

“花婶？”

胡周看到了花婶，看到了胸口和腹部的两道刀口，也看到了插在两腿间的木棒！

胡周愣愣地，他不懂人都杀了为啥还要插根木棒进身体里，和一个女人能有啥样的深仇大恨？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很疼吗？

‘对了，春妮儿呢？’

胡周找到春妮儿花费的时间不少，是在隔了两间屋后的牛舍里。和旁边的几个女人一样，春妮儿的皮肤已经灰白，身上有三处乌紫的击打痕迹，两腿间干涸的污血从下面一直延伸到小腹！

胡周一屁股坐在旁边，也坐在了血海里。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却也没有了先前的慌张和惶急，就这样一遍遍地看着，看着这个愿意给他生娃，从小抱到大的春妮儿。

左边的脸庞向里凹陷，一排锯齿印像是刻进去的一样显眼。

“妮儿，很疼吧？”指肚传来的是冷硬的感觉，胡周并不在乎，轻轻地，一遍遍地揉着！

“妮儿，爷爷不在了，你娘也走了，没人再管着咱们了，正好今晚有空，咱俩好好唠唠？”

声音尽量在轻柔，但连日的奔波和劳累，加上情绪的大起大落，声音暗哑了些，正好盖住那一幅公鸭嗓子。

“别睡地上，凉！我抱你去秸秆堆里睡吧。”

春妮儿的脑袋向右耷拉着，胡周扶了几次都没能扶正，看样子左脸上的一击将脖子砸断了！牛舍里不缺秸秆，春妮身下垫了厚厚一层，身子也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就连耷拉的脑袋也被胡周细心地用秸秆垫正。

“妮儿，安心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胡周帮春妮儿合上了绝望又愤怒的双眼！

“妮儿，爷爷经常说，花婶也这样说，让咱们别太自私，得想着点邻里。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是对的，爷爷的事可不就是得了邻里的帮忙么！”

“咱们靠山屯都是好邻居呢，纯朴、热心、互助，都是好人！”

“可一帮的好人没一个好死的！为啥好人没好报呢？”

“屯里可能就我一个活着的了！妮儿，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为这靠山屯所有的好人活着！”

“妮儿，往后我估计没时间陪你唠嗑了，你也别怪我。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追凶，将那帮畜生一个个揪出来，让它们一个个想死都难。”

“不，一个个的肯定不够。我想，你也不答应吧？必须得百倍、万倍的报复回去。嘿嘿，妮儿，你就瞧好吧！”

“妮儿，你总是心太软，这次可别劝我，不可以心软的！你去看看一路上的孩子，看看水井边，再看看你们，对这一帮畜生心软？天理不容的！”

……

“妮儿，我得走了，我得去找那帮畜生！你，安心睡吧，说不定一觉睡醒你就能见着我了！”

“如果和四邻们聚一起的时候，也帮我说说，不是我二愣不帮忙，我只有一个人，我没办法安排好大家！就让大家随着靠山屯去吧！”

肉干还有一些，胡周吃了些，也喝了些。

接下来的两天，他不断往返，先是将街面上能够搜集到的木炭，一层层地堆在尸体上，再将附近山林的枯枝木柴搜尽，同样一层层地堆在木炭上面。

是夜，靠山屯再次燃起大火，漫天的火势映红了半边天，也照耀着胡周的背影，也照亮了他的前路！